阿深some

 1.

这不是一个意外。一定不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意外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个扁平的，可以放在掌心的学生用量角器。

比这更糟糕的是，青峰意识到自己，也就是这个量角器，被遗弃了。

 

躺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树胶制成的透明量角器整个脏兮兮的。

当然，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只是单纯的感觉。就像每次运动之后全身被汗水沾湿后的粘稠，何况现在还沾上了尘土。

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越来越近。

有人正向自己走来。

从自己现在量角器的视角来说，只要是个人就不算矮，而这个人，比普通人来讲，确实是高了不少。

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被一脚踩爆，没有发出劈啪的断裂声，相反，那个人蹲了下来，发出

“咦——？”这样一个尾音上扬的疑问词。

 

黄濑蹲在地上，研究着这个看着不太干净的量角器，忽然觉得有些面善，甚至有种难言的，亲切。

青峰有点吃惊。

他以为自己掉在东京不知道哪个角落，看到黄濑，他觉得有些预计失误，自己应该是到了神奈川。

黄濑还在看着他，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极少发生在他身上，在过去的1对1过程中，他无数次和黄濑对视，就算黄濑的眼中散发着旁人所说的多少伏魅力电，他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今天，难道就因为变成了一个量角器而自惭形秽了么。

不可能。

也许，他只是从来不习惯，黄濑用这种目光俯视自己。

“好脏。”

好吧，青峰承认是有点脏。

“帮你洗干净吧。”

——哪里不对。

 

青峰知道确实有些女生看到可怜的小动物就会恻隐心起带回家洗干净，从此人畜共存，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但从没听说有人会对掉在街上的一个量角器产生什么奇怪的，感觉。

黄濑将青峰带回家，用水冲干净之后，再用毛巾仔细擦干。

透明树胶版上的刻度变得清晰可见。

黄濑拿起青峰端详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非把你带回家不可。其实我还有另一把量角器，不过多一个也无所谓。”

——没见面一段时间话还是那么多。

黄濑边说边把青峰牌量角器塞到文具袋里。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量角器了。”

——白痴么这家伙。

青峰内心里吐了个槽。

这是他们的高二，在这天到来之前，青峰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和黄濑，在队友，对手之外，还可以变成其他关系。

 

2.

成为量角器的第一个晚上，青峰躺在黄濑的文具袋里睡意全无。

他尝试梳理一下思路，却发现这不是梳理思路能搞清楚的，中午的时候，他还在桐皇篮球馆里打球，下午放学的时候就变成了量角器躺在神奈川的街头并且被黄濑捡到。想到这里，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树胶板上的刻度线变得更加深邃。

“呵呵呵……”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传入耳中，青峰抬眼，注意到另一柄量角器正向他走来。这应该就是黄濑所说的另一把量角器了，神奇的是这把量角器的下巴竟然挂着两撇白色翘起的小胡子，还戴了一副小眼镜。虽然已经使用了有些年头，刻度看来依然清晰，估计是保养良好的缘故——不对，我为什么要在意量角器的保养问题？

“新来的？”小老头量角器开口道。

青峰瞄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对方却摇了摇头：“别那么凶啊，不妨告诉你，小主人用三角板的时候可比用量角器多多了，生为量角器，注定就是不可能受宠的。”

青峰嘴角抽搐了一下：“谁要受黄濑的宠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量角器。”

小老头托了托眼镜，又打量了青峰一番：“你不是量角器？”
“我是人啊！”青峰不耐烦道。

“现在的人已经进化到这样了么……”小老头继续感慨。

青峰懒得再搭理他，顺势平躺在文具袋的角落里。心想这不过是神志不清导致的一场噩梦，电视小说漫画新闻都有过类似情况（？），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早上的时候，青峰被刺眼的阳光晒到了双眼，他伸手揉了下还在打架的上下眼皮，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又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跳下床冲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有鼻子有眼有刻度，不对！没有刻度了！额头的才不是什么刻度！他不再是量角器了！

青峰大辉，身为十七岁的高中生，由于想象力过于丰富，导致昨天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量角器——事情一定就是这么简单。虽然梦到自己被黄濑带回了家的确过于离谱，不过再难以接受无非就是一个梦。青峰的心情顿时轻快了起来。

他拎着书包冲了下楼，大半年来从未如此按时回校，认真听讲，虽然仍旧听不懂。上完课之后准时参加球队训练，在篮球馆打球直到放学……

 

一道白光闪过，青峰发现自己又躺在了黄濑的文具袋里。

这不科学。

青峰撑起身，摆动了一下刻度板，零度线一百八十度线，内刻度外刻度一应俱全。他只能无语地站起来，发现量角器老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以为，这种事只是个传说……”

“什么传说？”

“我们量角器王国的传说……几百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事……”老头子说得摇头晃脑。

“你给我说清楚，”青峰做了个扶额的动作——虽然实际是撑了撑刻度盘：“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某种特定情况下才会生效的咒术魔法，没想到，我们的小主人竟然有这种潜能，能不自觉地将心中的想法化为现实……”

“等等，你说小主人是——黄濑？”

老头子点点头：“要实现这种事，需要施法者有强大的执念法力，还要满足两个条件。”

老人的神情相当严肃，连青峰也不禁吞了一下口水，才缓缓问道：“哪，哪两个条件？”

“第一，他一定非常喜欢你，才会希望时刻跟你在一起。”

“喜，喜欢我？”青峰震惊，不由陷入沉思：“看不出来啊，那家伙……”

于是他看着小老头，又问：“第二个条件呢？”

老头叹了口气：“第二个条件是，他一定是打心底里，诚心诚意地认为，你真的很像量角器。”说到这他又上下打量了青峰几眼：“这么多年，刘先生我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事发生……”

青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过了一阵，才继续道：“我说……从这第二条，根本就看不出第一条……他到底喜欢我哪里啊？？？”

 

3.

“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原因先放一边，青峰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复原问题，幸好，这老头子看样子懂得不少。

老头却捋了一下两撇胡子：“我也不能太确定，以前都以为只是个传说。”听到这里，青峰打断他：“反正是黄濑整出来的，那我直接跟他说，让他把我变回……”

“不行。”

“这也不行？”

“他是无意中将你变成量角器的，这肯定是长期想法，心中有所触动，才发动了这么强大的法力。要把你变回去，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他渐渐放下心结，心结一旦解开，魔法就自然解除了。”

青峰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说的心结是……”

“他不就是想你跟他在一起么？那就多跟陪陪他，最好能让他说出心底的想法，小年轻啊，告个白什么的就好办了。第二个想法估计是很难改变的了，尤其是从潜意识改变，所以只能从第一个条件入手。”

什么叫第二个想法很难放弃？

第二个想法完全匪夷所思好吗？

 

不过眼下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青峰还在考虑之中，却看到黄濑已经打开了台灯，坐回了书桌前。他从文具袋里拿出了直尺，放在了桌上的作业本上。

直尺——在青峰看来这是个基本没见说过话的家伙，但使用频率来讲比三角板还要高，当然，这绝不是说他妒忌这尺子就是了。

量角器确实没什么实用性，青峰乐得清闲。眼看黄濑摊开课业本做了不到半小时，又蹙着眉头，估计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青峰顺着自己此时一百八十度的广阔视线瞄了一眼题目——当然他也不会。黄濑接着又演算了十来分钟，依然毫无结果。

不会那就去睡吧，不就是一道题么。

青峰不由有些烦躁。

这时黄濑忽然却放下了纸笔，拿出了文具袋里的青峰量角器。青峰顿时吓了一跳，黄濑却对他叹了口气：“街上捡到幸运物这种事，果然是不存在的呢。”

你到底在哪见过拿量角器当幸运物的？——青峰忍不住吐槽。

“好想出去打球啊。”黄濑又说。

那就打呗。

“嗯，决定了，周末我去约小黑子和小火神。”

什么——？

青峰差点怀疑自己的听力，不是暗恋我吗？非要约别人打球是怎么搞？他不由瞥了一眼躺在角落的量角器老头——这老家伙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此时黄濑已将青峰放回了原处，又做了一阵题，逐渐显出一副睡意渐浓的模样，他干脆趴在了书桌前，很快就安静地入了睡。

 

青峰一睁眼，果然又到了大清早，第二次恢复人形的青峰，这回的心情可一点都不轻松。他跳下床冲到镜子前，再度确认好有鼻子有眼有刻度，不对，没有刻度，就立即给黄濑拨了个电话。

“黄濑，来这边的球场，一对一，我的意思是，先一对一，然后我有话跟你说。”

电话那头的黄濑困惑不已：“我要上课啊。”

“翘了。”

“不行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人变量角器，这事能不急吗？不过听老头子的说法，不能影响黄濑的心情，青峰也只能忍了：“那就放学之后吧。”

 

放学后，青峰早早就来到两人过去常去的球场。球场在东京，黄濑从神奈川过来，花的时间自然比他多一些。升高中之后，两人的确几乎再没有一对一练过了，以前初中时倒是被黄濑一直缠着天天打球。难怪那小子觉得寂寞，呵，真是个细腻敏感过头的家伙……估计，就是多打打球就好了。

黄濑赶到已是二十分钟之后，他远远看到青峰吃了一惊，挥手喊道：“小青峰，你怎么比我还早？”

“这有什么奇怪？”——理所当然的事。

“还以为肯定是我早一些的。”黄濑想了想：“今天是有要紧事吧，先说吧。”

青峰想要紧事就是跟你打球，他将球抛给了黄濑：“打球再说。”

一练起球来果真就忘了时间，从白天对付到了天色渐暗，两人才到场边坐下休息。青峰坐在黄濑一旁，看他擦完汗，又拿起水喝起来。不禁回想起量角器老头的话：让黄濑坦白说出对自己的想法，解除心结。

于是他咳了两声：“黄濑，那个，我们认识也……很久了吧。”

“认识三年，不算很久啊。”黄濑想了想。

没理会黄濑的抬杠，青峰继续：“既然都是……朋友，那就应该互相坦白一些。”

黄濑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青峰说：“小青峰今天真有点奇怪。有什么就直说吧。”

青峰一咬牙：“黄濑，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各方面的，外在啊性格为人，你到底是……对我有什么感觉？”这样够直白了吧？青峰估计自己脸有些发烫，虽然好在黄濑肯定看不出来。

那老头子竟然说，告白以后就好办了。哪里好办了？不过，万一黄濑跟自己告白，该怎么回答啊？直接拒绝的话，会不会永远都变成量角器？那应该答应啰？答应也不好办啊……

“小青峰的为人和，性格……？”黄濑吓了一跳，似乎不知该从哪方面着手，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过了一会，才听他吞吞吐吐地说：“好像……都不怎么样啊。”